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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鸦先生沿着满溢而出的绯色向上而行,我知道他定然是往杯中去了,而我本应遵照他的吩咐背道而驰,赶在演出开始前找好最佳的观看地点,而我起初也是这般作想,但就在我揉着酸麻的腿起身,而后没走几步就踩在渡鸦先生所遗弃的酒罐之上摔的眼冒金星时,我便于眼前那流动如同映在海面的霞光般的色彩中,看到了那甜腻到令我难以割舍的暗红色触手。
它们缠绕着我的手指,它们浸透了我的发丝,它们在我的鳞片上留下了难以洗去的脚印,它们亦步亦趋的在我的衣物上爬行如同彩虹行于海面。它们的颜色与血液的色泽大同小异,即使是那染色之潮自眼前褪去的我也无法寻常分辨,尤其是在那疼痛并未随着星光一同隐去的情况下,我必须用我的舌头来判断那是否仅是染色或是那破碎的酒罐当真洞开了我的皮肤。
最终的结果是令我松一口气的,我只品尝到了爽口的清甜而其中没有沾染半分咸腥,而我的皮肤,感谢我那些本以为在陆地上便成了累赘的鳞片的遮蔽,它毫发无伤。看来我大可以松一口气了,同时因紧张带来的疼痛也消失不见,恐惧与痛楚的褪去使得方兴未艾的渴望开始窃据其位,或者应该说是复辟?毕竟在我的记忆中渴望欢愉可比畏惧痛苦来的更加久远。
我捡起了那已然破碎的罐子,摇了摇头又拾起了属于自己的那个,我没有任何犹豫或是负罪,浪潮大人的教导从来都鼓励我等放纵渴望。诚然,渡鸦先生告诫了我这或许会带来难以承受的后果,譬如它们或许会自内将我吃空如同堤坝上的蚁穴,而后生长壮大的它们或许会寻求娩出,而我的肚子在次过程中必定崩溃如同决堤,但管他呢,苦痛总归是往后的事。
打定主意的我决心在无人打扰的此刻必要畅享欢饮,而我可能确实在短时间内便向自己的胃中灌注了更胜渡鸦先生的分量,虽然看上去没有那么多,但管他呢,我的胃口绝对比起那纤细如同青春期少年的躯体能够容纳更多,不过如今我已然饱足,想来是应当回到我的家乡,回到浪潮大人身边去了。我匍匐在地,甩动着因为搁浅而无力的尾巴向那瀑布蹦跳而去。
我行动的很慢,但没有半分毕竟我的身躯软烂而无法行走,呵,真是奇怪,我为何会想到行走?我是浪潮大人产床之中诞生的游鱼,我自打从那珍珠般的卵鞘中孵化出来便从来都不该行走于地上。我一定是在犯蠢,当我的鱼鳍触及到如同倾倒的流水时我便确认了这一点,我定是又在那珊瑚礁中迷了路,否则岂会记不起前因后果便游到如此之高的地方以求坠落?
曾经有我的一些兄弟姐妹们向我提起过此地,虽然我应当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但既然所有游鱼都认为这被称为龙门之处应当珠光宝气且飞瀑如练,那我便猜自己此刻正驻足门槛,而门外并非世外桃源而是万丈深渊。有人说它亦是漫宿的一道边门却并非由双角斧大人看守,而教师先生们则声称它根本不是建于我们的醒时世界的建筑,当然同样亦非构筑梦境的一环。
而那最疯狂的,一位曾为行于地上的居民设计了无需渡船便能抵达彼岸的媒介之物的工程师先生,他告诉我那并非门户而是边墙,而我如今所立之处,便是那自其上跨越的无形之桥唯一的桥桩,往前或是漫宿往后便是家乡,当然,前提是我没有迷失方向,但很遗憾的我恰巧在那暗红色的洋流之中迷失了路途,因此担心自此背井离乡的我缩回了鱼鳍且踌躇不前。
我曾听说过一个故事,浪潮大人的兄弟,那总是不愿让水好好的流淌在地上或是静止于湖泊,而是更乐于将它们升到天上,再使之坠落如同跳珠的虹蛇,那所谓龙门便是它出入漫宿的秘密捷径,他不愿自任何门槛越过因为那必定会惊动那位于门关的姐妹。它的虹色沾染了墙头又渗入砖瓦,因此若是有人能够效法其道或许便能得获神恩,脱去鱼形而化作群蛇。
这故事流传的范围极广,但是否真实可有待商榷,毕竟我航行了那么多年岁,见过无数地上的居民褪去新装重生为鱼,却从未见到我们有哪位兄弟姐妹得以化身那无法拒绝的访客从而更进一步的,况且不仅仅是我,甚至我的父母祖辈,乃至这海上最年长的那位,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乌龟但背上爬满了藤壶,他断言这只是一个传说,但又提醒道那并非空穴来风。
那正是我所担忧的,我往日总是希望传说能够照入现实,但此刻我却祈祷着那只是一段哄孩子的以讹传讹,而正在我诵念着祝祷之词尚未完毕之时,我的眼前映出了熟悉的景象。我看到了傍晚的残阳铺下了道路,而在其边缘藏于影中的乃是我的老伙计,我看到了于那蜿蜒如蛇行的小道上踱步的浪潮大人的剪影,而他身后随行的鱼群远看正如他留下的一串脚印。
我的祈祷被听到了!我想要欢呼雀跃但浪潮大人弥散的色彩将我的欣喜冲刷的模糊不清正如他往日落潮时洗净沙滩上往来的痕迹,而其所遗的珠贝的光泽虽温润却能够持续更久。我不愿辜负浪潮大人的好意,故而并未观察仔细便赶忙沿着那逐渐随着太阳一道沉入海底的光照之路往我的船的方向赶去,我身侧的流水虽湍急却无害处,我知道它的本性是有容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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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太阳沉没的比我想象的更快,我在猛地陷入黑暗的那一刻才想起那由蛛丝牵引的太阳只是一个故事,骄阳大人的行程总是符合轨迹且不曾停滞哪怕片刻。好在我还有我的老伙计,曾经一位炼金术士先生为它打造了一盏明灯以克服自己对深邃海洋的恐惧,当然这并不代表我就此高枕无忧,因为海风的锈蚀早已使得它飘摇黯淡,映于水中仿佛星河中流淌的火花。
若拖延到了燧石大人的时辰,那我可就真的寻它不见了,因此我更奋力的拍打着水花即便正在违背我本性的溯水而上,我想我从未如此努力过,因此我的鳞片逐渐被撞入缝隙的水滴撬开,我的皮肤开始疼痛,这令我感到惊奇因为这绯色的海洋甜腻而非咸腥,难道是那火花般的星空将这镜面烧灼出了孔洞,因而它们籍此鱼贯而入,但我并未感受到火辣的热力。
那么便是这水流本身的问题了,疼痛的加剧使得我停下了脚步,我想要查看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于是我的双目也被侵蚀,我因苦痛发出嚎叫,于是我的喉咙亦被洞开。我开始吐出暗红色的水雾,而我的皮肤同时向外渗透着这种黏腻的颜色,我的眼前很快被其遮蔽因为我的眼角也流出了相同的物质,且它们如今正包裹着我如同破损的雨云包裹着尖叫的雷霆。
我开始挣扎如同不慎落水的雏鸟,我的腮能够供那绯色的水流通过但这片从我口中吐出的暗红却几乎让我生生呛死,它们的离去已带走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或许是血液,或许是器官,或许是记忆甚至意识,因为我开始发冷,我开始颤抖,我的大脑空空如同亟待填满的容器,我的意识逐渐消散仿佛有什么东西自我的耳至我的头颅打了一个大洞而我自此暗道偷溜。
不仅是头颅与耳道,事实上,我感到自身的每一处孔洞都被洞开,从外自内又从内而外,甚至是毛孔与曾经留下的暗伤,而当属于我本身的东西被夺去了太多,那填充物便也是时候入侵而我没有反抗的能力,甚至因为饥饿与干渴而本能的选择了接纳,说实话,我为此感到愉快。我的视力被剥夺,随后一幅生动的画卷取代了我的双眼,而流水对我的鼓膜所为亦然。
甜美却黏腻的暗红色散去了,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我无从得见,且我的五感与肌肤皆被刺穿,从而一些本不该属于我的东西取代了我原先的感触与味觉,接下来它们会接管什么呢?我不知道因为我已然立在地上,身边还挂着我的老伙计,是的它被捆绑的位置太高,而我站的又太低,因此我除了仰望之外别无他法,我无法爬上那些光滑挺立的柱子,显而易见。
也许当我的鱼鳍彻底凋零如同被风碾碎的秋叶,或是我的指节足够干枯如同鸟爪时,我便能抓住它偶尔露出的缝隙而上,又或者我可以等着它开裂的缝隙更大,于是锐利的边缘斩断了我的绳索,而我或许能够祈祷这曾是河床且如今依旧松软的地面,而且渡鸦先生在不久前已然掏空了其中的珍珠与贝壳,至少我自浪潮大人离去之后的一周内它们便被扫荡一空。
没错,我的家乡消失了,我们的母亲将我们遗弃在了曾经的摇篮,却偏偏收回了他的怀抱以及曾经柔软的铺垫,不会再有乳汁也不会再有鱼群,而这甚至没有半分预兆,仿佛仅仅发生在一个夜晚,而当黎明少女唤醒我们时,一切皆已尘埃落定。我依旧活着,行走在我家乡的残骸,但我知道我早已同它一样残破不堪,我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在逐渐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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