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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黏在朱漆廊柱上,暑气裹着荷香漫进雕花槅扇。世子捏碎一片新荷,青汁染得指尖发滑,池面被揉碎的倒影里,三尾锦鲤正绕着月影石打转,搅乱满池阳光。
“渊哥哥可是嫌这池子太吵?”
月白裙裾掠过青砖的声响惊起他的神思,公主腕间的翡翠镯在廊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手里托着的冰盏中,酸梅汤正浮着几簇新摘的茉莉。公主总记世子最厌暑日里黏腻的汗意,即便在这样的僵局里。
三刻前长桌上的争执声还在梁柱间打转。“可雅有喜,圣上和皇后作为长辈自然是喜欢这等喜事。之心的文采在南都也有些名声,有她陪伴,自然能和立渝堂兄比个高低。””公主将酸梅汤推近半寸,指尖掠过冰盏边缘凝结的水珠,“她们各有各的道理。”
“你呢?”世子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你可觉得该去?”
公主垂眸望着冰盏里浮沉的茉莉,花瓣浸了酸梅的红,倒比盛在青瓷碗里时更添三分艳色。“臣妾是正室,”她指尖轻轻摩挲着盏沿,“该当在府中料理琐事,还得陪伴昇儿,诗会么……”忽然抬眼,眸中映着廊下晃动的灯影,“原是该让妹妹们去挣些府中颜面的。”
池面忽然掠过一阵风,将一片睡莲叶子推到冰盏旁,公主顺手捞起,叶柄上的绒毛蹭过她的掌心。“其实诗会最紧要的,”她将叶子轻轻放在他掌心,叶脉的纹路清晰如掌纹,“是让皇祖父皇祖母看见吴国的风仪。”
指尖划世子掌心的青汁,“若论风仪,这满府里,还有谁比我的贞孝更合宜?”
世子忽然笑了,是这半日来的第一抹笑,指腹碾过公主指尖的绒毛,带着荷香的湿气。公主的耳尖微微发红,却仍直直望着他,像那年横水河边,任世子怎样逗弄都不肯移开的目光。
世子忽然握住公主的手,将那片睡莲叶子放在她腕间的翡翠镯旁,“明日诗会,便劳烦世子妃你替我选一首应景的诗。”
公主的睫毛颤了颤,唇角泛起极浅的梨涡,指尖悄悄回握住世子的掌心。蝉鸣声不知何时低了下去,池中花影被风揉成碎银,随着两人相握的倒影,在夏日的清风里漾起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横水镇,王府
“父亲,果然如您所料,渊儿还是让贞孝陪同前去,可雅和之心被渊儿禁足在各自的院子里,说是只有向对方致歉才能解禁呢。”郡主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巾捂住嘴,似乎想要笑出声。
此时,秦王正在书房里与老头对弈,听到郡主的话后,王爷只是微微颔首,而老头却突然来了兴致。
“哈哈,我就说嘛,渊儿这孩子,不把他逼到墙角,他是绝对不会去做那些事情的!”老头抚着胡须,笑着说道。
郡主闻言,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是啊,小叔,听府里的人说,世子在午膳时竟然还拍桌子呢,把那几位吓得花容失色!”
王爷听后,眉头微微一皱,“人多了就必须得立下规矩,贞孝乃是正室,游园诗会这种场合,岂能让侧室去参加?这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就算那侧室文采再好,又或者身怀六甲,也不能坏了规矩!”说罢,王爷看向老头,“将军,您说是也不是?”
“三哥所言极是,的确应当如此!”
夏夜的南都宫城浸在溶溶月色里,九曲桥畔的荷花灯顺着流水漂成星河,穿廊而过的夜风裹着茉莉香,将丝竹声送得很远。皇后设宴的明远宫前灯火通明,文人雅士们三三两两聚在池边,望着朱漆城楼上垂落的锦幔——按照往例,那座专供观星的星月楼向来只对男子开放,此刻却有几个身影立在廊柱后,青绡裙摆被风掀起一角。
"《周礼》有云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这登楼观礼的规矩,原是为了存天地阴阳之道。"说话的是南都大儒谢砚农,鹤氅广袖拂过石案上的青铜酒樽,"女子若登高楼,直视星象,怕是要乱了乾坤纲常。"他抚着三缕长髯,目光扫过席间诸位命妇,在公主身上顿了顿。
坐在首座下首的公主正低头替世子添茶,指尖在青瓷盏沿轻轻一叩。公主今日穿一袭月白缠枝莲纹对襟袄,下着鸦青马面裙,裙襕上绣着暗纹银线云海,腰间系着豆绿宫绦,绦上垂着青玉禁步。她的头发松松挽成椎髻,仅用一支点翠嵌宝分心簪固定,耳坠着米粒大的东珠,倒比平日多了几分清贵端丽。听见这话,她抬眼望向来人,唇角微扬:"先生既引《周礼》,可记得《商书》中妇好率军,克敌于巴?武丁之妻能执钺上阵,难道算乱了纲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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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传来低低的抽气声。谢砚农面色一沉:"商周旧事怎可与今时并论?"
"那秦昭襄王时,宣太后主政四十载,临朝听政可曾坏了秦国礼法?"公主放下茶盏,声音清润如泉,"唐高祖皇帝起兵时,平阳公主聚兵数万,时人称娘子军,那时节,她可曾因身为女子而退居后宅?"她忽然望向远处城楼,檐角铜铃叮咚作响,"多年前,秦王妃与秦王在黑水城与北狄交战,王妃在城楼上击鼓退敌,此事在座诸位可还记得?"
这话如重锤落在玉盘上,满座皆惊。黑水城之战天下皆知,秦王妃曾在城楼之上,披着月光击鼓,鼓舞三军士气。此刻公主望着谢砚农渐渐变了颜色的脸,继续道:"《礼记》有云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若一味拘泥旧制,不知因时制宜,岂不是忘了圣人制礼的本心?"
世子坐在她身侧,指尖轻轻摩挲着酒盏边沿,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他知道公主素日温雅,却不想在这满座文人面前,竟能引经据典,侃侃而谈。皇后坐在主座上,嘴角微微上扬,抬手拨了拨鬓边的东珠步摇,目光示意身旁的女官。
谢砚农正要反驳,忽听城楼方向传来"吱呀"一声,朱漆木门缓缓推开,暖黄的灯光里,几个命妇扶着栏杆走了出来,裙摆在夜风中翻飞如蝶。不知是谁先轻呼一声,满池荷花灯的倒影都跟着晃了晃。
"先生看,"公主望着城楼,声音柔和却带着锋芒,"当年秦王妃在城楼击鼓时,可曾想过自己该不该上去?她只想着,该做什么,便去做了。"她转头望向谢砚农,"今日皇后设宴,原是要与民同乐,若因男女大防便将半边天困在楼阁之下,岂不是辜负了这满湖月色?"
席间传来零星的掌声,有年轻的官员忍不住颔首。谢砚农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话。皇后轻轻咳嗽一声,开口道:"砚农先生学问高深,只是这世道啊,总该容得下些新意。"她抬手示意女官,"去把摘星楼的珠帘卷起来吧,莫教月光只照半边楼。"
随着珠帘叮咚作响,更多女子走上城楼,裙角掠过雕花栏杆,惊起栖在檐角的宿鸟。公主望着远处璀璨的灯火,忽然感觉到世子的指尖在桌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她懂得的,这是无声的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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